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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 2024年09月20日
问海棠
○权莹
文章字数:1,351
  当闪电在春夜击落那刻,我早就得到了预兆一般,提前睁开了双眼在等着。虽然眼睛被猝不及防的强闪刺痛,但我从未想过躲闪,因为已来不及躲闪,那接续而来的惊雷的巨响,偏要以不容置喙的声音告知我,此时此刻,勿要惊慌,理应喜悦,因为这惊雷和惊雷过后的一场雨,是冬与春在完成正式的交接。
  我总要反其道而行,在别人关窗闭户的凌晨,兀自推窗,自绵薄的细雨里努力向外探看,原本没有雨的时候,就算再漆黑的夜晚,目光所及之处,总能看见那棵海棠树。如今雨来了,牵引着空气一起变得模糊与胶着,我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她,她娴静一如往昔,停驻在原地。虽然仅是遥遥的一眼,我就能凭空断定,她能知晓我的心意,更能承接我内心的紧迫。我目之所及,心之所向的,不过是一场三月雨,能尽快将她唤醒而已。
  她是这偌大的小区里面,除了那流浪猫一家以外我唯一的朋友。虽然她从来与我保持着有情与无情的距离,但我从不认为,那是我与她之间无法逾越的隔阂,我们仅有的一点分歧只是,我在冬天里辗转失眠,而她却兀自沉沉睡去了。我与她的隔阂也从来不是一动一静,是我能肆意游历,品尝人间烟火的惨烈,是我如断线的风筝,只向虚空的理想和偏冷的梦境飘摇。而她醒时春盛,眠时春去,在余下的光阴里将根系从绿化带稀薄的土壤里深扎进去,纵然被辛勤的园丁修剪成与那些低矮的冬青别无二致,仍能将根系蓄养得更加茂密。
  她每次醒来,总要有一个仪式。那个仪式感需要节气盈昃的迁移来推动,也需人间冷暖的改变来助力。而我,什么也不能为她做,只希望在她真正醒来的那天,不管时间多晚,不管是不是下雨,我都能在她身侧,在她摒弃羞涩,开始初探花苞的时刻,做第一个见证者。在这场仪式里,她如约盛开,我赴约见证。她以次第着墨的花枝赠我,抚慰我一梦的疲惫与苍凉。而我竟无以为赠,甚至连她在花朵凋敝后,被小区里的园丁任意修剪成不堪的样貌时略微拦一拦都做不到。
  她是一株垂丝海棠,相比隔壁绿化带里的西府海棠,花苞大而密实,我曾听闻她有些娇弱,不像有些其他品种,偶尔暖冬也能开花。她一年只开一次,就算盛放,也是花纤枝弱,经不得风吹雨打。她是明清小说里,被文生公子偏爱的隔壁教书匠家多病的小女儿,整整一十三岁了,整日困在闺房刺绣,一针一顿,妄图用冗杂的花样与绵密的针脚绣出一生锦绣,而那丝线色泽总会由浓转淡,她那纤细的眉眼又何曾是谁的倾城绝恋。她过早地就从读过的话本子里明白了这些,所以早已戒断了长吁短叹。她足不出户,只能望着院子里的海棠发呆,偶有一两只粉蝶儿飞过来招惹,被她拓刻了它们的形状,一并绣在火红嫁衣上,只等一个良辰吉日,自有比翼的蝴蝶前来成双。
  她的花期并不漫长,只有一个月光景。绝不会从清明开到七夕,她的等待总有终时。她在漫长的蛰伏期里,暗暗梳理土壤中的根系,令它们趁秋风暗自舒展,教它们懂得如何冬藏。这时莫要嫌弃地表的她有些丑陋,她绝不容小觑,只需一场春雨,便能将她唤醒,只需一场春风,就能教她的花朵浓得化不开。可是花开有时,荼蘼无声。我问她,春风如许,何以荼蘼,她兴许会围着岁月为我唱一首歌,即便我听不懂她风来雨去的吟唱,但能读懂她花枝罗列的具象,那大抵是一场从春到冬的相思,不可名状。
  她或许还可以用岁月为题为我讲一个故事,故事间层叠的万象,可能是一阙从青春懵懂到清明孤墓的荒凉,也可能是一场爱恨此消彼长的厚养薄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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